史敦宇

史苇湘、欧阳琳

史敦宇整理规复的敦煌莫高窟飞天（出自305窟，隋代帝释天出行图）

史敦宇的布画（出自敦煌莫高窟3窟，元代千手千眼不雅音菩萨）

“敦煌的水土养育了我，莫高窟的文化氛围塑造了我，那些艳丽标志的壁画彩绘，天真神异的石窟故事，始终留存在我的画布上，成为我性掷中难以割舍的部分，因此我也一直认定，我的家，在敦煌。”——史敦宇

1952年，第一代敦煌学者在敦煌莫高窟诞下等一个孩子，时任敦煌文物商议院院长常书鸿先生给她起名“敦宇”。而后，史敦宇的一世便与敦煌紧密不息。

敦煌壁画的看管东谈主、“敦煌壁画线描技法”非遗传承东谈主史敦宇自幼陪同父亲史苇湘、母亲欧阳琳两位敦煌学群众进出窟窿，在莫高窟学习绘画和摹仿敦煌壁画，并获取了常书鸿、段文杰等先辈巨匠的开荒和传授。五十多年来，她专注于壁画规复使命，以父辈面壁摹仿留住的无数第一手材料为基础，根据多重考据补全残败部分，并尝试规复敦煌壁画的启动色调，极力呈现领先的“敦煌好意思”。

前不久，《敦煌初见时：敦煌壁画规复艺术杰作集》出书，该书不仅收录了史苇湘、欧阳琳与史敦宇绘图的从乐舞飞天到凡俗生涯的112幅敦煌规复画，还叙述了史家两代东谈主70余年遵照敦煌规复壁画的故事，阐扬着“耐得住孤独、守得住贫穷”的莫高精神。

近日，史敦宇给与北京后生报记者专访，详谈史家东谈主规复壁画的心路历程。她赞誉谈：“敦煌是一部读不完的书，敦煌艺术的保护、商议和阐扬，是莫得止境的业绩，让更多的东谈主赏玩敦煌、读懂敦煌，这便是规复壁画的意旨所在。”

诚然窟窿中很黯淡，但我驰念里的壁画是金碧辉映的

“咱们家作念规复壁画是起因于张大千先生。”讲起和敦煌的分缘，史敦宇要从她的父母辈谈起。

1943年，张大千在成皆举办了“抚临敦煌壁画”博览会。其时，史敦宇的父母史苇湘、欧阳琳是四川成皆艺术专业学校的学生，在张大千的画展上作念义工，被敦煌壁画蛊卦，深感悠扬。张大千告诉他们，若思当中国的画家，必须要去莫高窟，去摹仿、去感受，惟有去了莫高窟才会知谈中国传统文化有何等优秀，悠久的历史有何等稀薄。“自此以后，我父亲险些是着了魔，一心就思要到敦煌去。1947年脱手，他们一毕业就坐窝登程，障碍四十多天，奔赴远处的敦煌。”史敦宇讲谈。

“一见属意”，是史苇湘第一次走进窟窿时的感受，他被壁画和彩塑悠扬得发了呆，“没思到比张大千先生的描述还要悠扬。”他与沿途到敦煌的学生们皆迫不足待地随着常书鸿先生学习摹仿。

在常先生的携带下，他们在石窟内一边算帐流沙，一边摹仿，“与大当然见缝插针，但愿留住尽可能多的纪录”，被称为“抢救性摹仿”。常书鸿先生曾说：“摹仿是要藏纳起我方个性的、耐性发愤的事情，毫不是那种马到功成，亟待营利者所能作念到的。”他们历久面壁摹仿，留住了无数的线稿。“摹仿的进程便是读画，解析壁画上的每一个细节，纪录形象上的每一个特征，弄清它们在情节发挥中的不息，然后再到浩若烟海的经书里去‘大海捞针’。”史敦宇解说。

那时的莫高窟还莫得通电，史苇湘等东谈主领先在窟窿面壁摹仿时是用烛炬照明，但毁掉的烛炬会飘出一股青烟，“画完以后鼻子里皆是黑的”，不仅熏东谈主，也会对壁画形成影响。之后，他们便改用灯炷草点油灯，但这种照明方式的限度很小，摹仿的东谈主只可少许点看，再少许点画。“在我的驰念中，用汽灯较多，它是装煤油的，用之前要向内部打气，汽灯的密封性很好，不会飘出烟气，灯光也很亮。他们还思到了利用当然条目给窟窿里照明，便是用玻璃反光镜把太阳光引到窟中，能照亮一大片壁画，还不会混浊窟窿。”史敦宇回忆。

在两三岁的期间，史敦宇脱手进窟窿，看她的父母面壁画画。“在窟窿里莫得灯，那么黯淡，但反倒衬得壁画更好意思了，我驰念里的壁画是金碧辉映的。我对那些鬼神的泥像，从没感到狭小，因为父母告诉我，他们商议的是‘东谈主的敦煌’，这些是古代匠东谈主们用泥巴作念的，哪怕是泥像嘴里能吐出一条蛇来，也莫得什么好狭小的。”

枯竭教训，曾错把侍女穿的玄色男靴画成了黄色女鞋

“四岁时，我就在给段文杰先生当‘小助手’，他喊一声‘敦宇’，我就给他递水和表情。”

1955年，段文杰先生完成了《皆督夫东谈主出行图》的起稿摹仿，他对作品中残败的部分保捏了原状。在这一进程中，他教了史敦宇许多摹仿的技能。

据史敦宇先容，敦煌壁画的摹仿方式分为近况摹仿、整理摹仿和规复摹仿。近况摹仿是对壁画近况的纪录，对画面中残败的部分赐与保留，对照旧调动的色调也要真实反应，“在数字化手艺陶冶的今天，用近况摹仿来纪录的意旨已大不如前”；整理摹仿是在近况摹仿的基础上，对壁画中有限的残败部位进行补充，画面细节比近况摹仿更为精采，但所用颜色仍然保留壁画色调近况，段文杰先生称之为“旧色整理摹仿”，“1954年前后在莫高窟开展的摹仿大多属于这一类”；而规复摹仿便是要回话壁画绘图之初的原貌，“比如第320窟驰名的盛唐四飞天，其面部和肢体皆已变为棕色，可能让普通不雅众产生污蔑，而规复壁画则能直不雅地起到解说作用”。规复摹仿的尝试最早始于上世纪40年代，其中最负有名的是张大千先生。“不外，张大千的‘规复’更多是从个东谈主对艺术的流露登程，繁重客不雅考据，他吸纳的是敦煌壁画的技法，其作品还不行被称为‘规复’壁画。”

儿时的史敦宇面临段文杰先生摹仿的作品，曾经不解地问，为什么不把空白的所在补画起来呢？段先生回谈：“这个任务惟有你的父亲史苇湘能完成。”规复，必须有充分的依据，规复的进程便是商议的进程。历久的全心商议和无数摹仿，让史苇湘对数百座石窟的本色了然入怀，被称为“敦煌学的活字典”。因此，史苇湘对《皆督夫东谈主出行图》进行了注主见考据，从历史、考古、好意思术等多方面左证登程，补充了残败的衣饰和物品，最终画出了壁画全貌的线稿。

面壁摹仿，是规复一幅敦煌壁画的脱手。“准确的线稿是一切使命的基础。对我来说，父母在窟中面壁摹仿留住的线稿是最稀薄的参考样本，亦然我好像完陈规复摹仿的保证。每次脱手规复一幅壁画，我皆会先取出他们的线稿，用铅笔将合座的布局和现有的本色转摹到白棉布上，对基础的形象进行整理完善，再用羊毫着墨。”史敦宇先容。

完成线稿之后，规复壁画最具挑战性的要害，是要尽可能地规复画面中残败的部分。关于残损的细节，不错参考同期期的其他形象来补全，而关于无极和缺失的部分，则需要对画作形成的时期配景和时期立场有浪掷的意志。“这个要害领先皆是由我父亲把关的，多年耳染目濡下来，这些技能和细节皆深深远在我的心里，如今我在规复中仍然会学习父亲的考据和对比喻式，参考他的文稿和尊府。”

关于《皆督夫东谈主出行图》的规复，史敦宇崇敬了上色的进程，她参考了盛唐时期的用色特色，规复了壁画的颜色。而在这一进程中，还出现了小插曲。“咱们在规复时最多的参考尊府是画，是和壁画同期期的古画。比如我父亲在规复《皆督夫东谈主出行图》的期间，他便是根据同期期的画预料出这幅壁画左下角缺损部分的侍女应是身着男装、手捧铜镜。他把完满的规复线稿交给我上色。”1996年，在《皆督夫东谈主出行图》初版规复作品中，左下角侍女的鞋子花样出现了裂缝。

“因为我其时枯竭教训，看画看得少，我就把侍女的鞋子画成黄色女鞋。”史苇湘看到后，严肃地责问了史敦宇，要求她考据唐代侍女着装的深广范式。“其时着男装、戴幞头的女性皆应该穿玄色男靴而不是普通女鞋。我其后看了好多画作，将这个鞋的花样修改了过来。这让我愈加深远地明白，规复壁画不是精真金不怕火的绘画创作，还需要对考古和历史有充分的意志。世界一提到学习商议，第一反应确定是读笔墨类论文、商议，但于我而言，规复壁画更紧要的作业是读画、看画。”

把敦煌土一直带在身边，以它为表情来绘图规复壁画的底色

“在棉布上绘画的方式是从张大千先生那儿学来的。他将这一技能传授给我的父母，也被我一直沿用于今。”

史敦宇先容着他们一家两代东谈主规复一幅敦煌壁画的紧要要害，并解说了使用棉布作画的原因。张大千先生在莫高窟时曾通过执行对比，认为白棉布绝顶符合营为壁画摹仿的载体，不仅因为布画柔嫩、不惧折痕，便于保存和佩戴，更由于布面约略的质感好像使得运笔感受和墨色着色后果皆更接近于石窟壁面。此外，每一幅敦煌壁画皆很纷乱，而纸和泥板的尺寸较小，皆只可作念局部形容，而没办法作念大尺幅的摹仿，另外纸和泥板皆未便于存储和搬运。“父母辈在宣传敦煌艺术时，平日会赶赴不同城市展览，布画给他们带来了很大的浅陋，而我的这些画作，如若不是画在棉布上，或许也很难随我数次搬家了。”史敦宇笑言。

在使用棉布绘画前，史敦宇会先用胶矾水对棉布进行经管，这好像让布上的表情固定。这层胶矾水的薄厚进度亦然经过史敦宇反复执行过的，因此她的规复作品的正反面的颜色皆很明晰，且不会晕开。

在画面细节补充完善后，就要在画布上用羊毫复勾定稿，加剧线条的质感和浓淡变化，使物像更具神采。“这一进程中，不仅在笔力上有粗、细、轻、重之分，更要轮廓利用游丝描、铁线描、兰叶描、莼菜描、丁头鼠尾描等多种中国绘画中传统的线描发挥手法，是一门高深的知识。”

完成考据补绘和线描定稿后，便到了临了的上色要害。中国传统的工笔绘画中有“三矾九染”的传统技法，与平铺直叙的涂抹不同，不同脉络的色调好像更好地发挥出物象的结构，壁画绘画中的色调渲染亦是如斯。敦煌壁画历经岁月侵蚀，不少表情照旧发生了变化，有些消逝而不再明白，有些致使照旧十足不是蓝本的色调。史敦宇使用的表情是用敦煌土掺和棉麻、胶等材质特制而成，涂抹在棉布上行动规复图的基底。“敦煌土其实便是莫高窟前大泉河里的黏土，其时东谈主们在壁画制作的期间，会飞速取材，用这种土来作念地仗层（又称基础层、灰泥层）。我在敦煌时也取过几块土，一直带在身边，规复壁画的期间会以它为表情来绘图底色。”史敦宇解说。

关于规复壁画时，史敦宇稀薄着重情调的还原：“在充满历史得当感的画面之前，部分不解就里的不雅者会误以为壁画中的颜色晕染蓝本就不甚精采，或是在灰蒙蒙的画面中不行读懂暗藏的艺术价值，这让我合计十分缺憾。是以，我但愿让更多的东谈主了解领先的敦煌之好意思。”

一幅普及五十年的规复画作，叙述着史家东谈主在敦煌的故事

“我有点记不清由我主导规复的第一幅壁画具体是什么了，但我领先摹仿规复的应该皆是飞天。”

原因很精真金不怕火，史敦宇直言：“因为好意思啊！这些画让我赏心颜面，我画起来也很起劲。我母亲也心爱那些漂亮的乐舞、飞天、藻井……老是给我找来好多稿子让我画。”

在《敦煌初见时》一书中，史敦宇整理出了“飞天”一章，其中有史苇湘、欧阳琳完成的线描稿，史敦宇规复完成的作品。比如敦煌莫高窟第305窟帝释天出巡图中的隋代飞天，早在1950年，史苇湘完成了线描稿，在70年后，由史敦宇整理规复完成。“在这一规复作品中，两幅飞天的肤色因表情变色的原因呈现玄色，我在其中一幅规复作品中，尝试用肤色晕染的发挥门径来还原绘图之初的情状。”

一家东谈主协力完成一幅规复壁画，是“史家东谈主”的常态。在规复敦煌莫高窟第3窟的千手千眼不雅音壁画时，史敦宇赞誉着绝商业。这幅规复壁画是上世纪50年代由史苇湘、欧阳琳完成部分线稿，又于1997年由全家协力完成线稿，之后史敦宇又历时三年着色规复。

在史敦宇看来，这幅千手千眼不雅音规复壁画与“史家”有着深厚的分缘。“其时，我的父亲在第3窟素质时，看到这幅画像旁有‘甘州史小玉笔’的字样，深感一种冥冥之中的分缘。因为咱们家也姓史，亦然来莫高窟画画的东谈主，他就思一定要将这幅壁画规复摹仿出来，于是他和我母亲脱手对着原作面壁摹仿线稿。”据史敦宇描述，这幅壁画中轮廓利用了多种线描技法，且图像十分复杂，千手之中又有千眼，姿态互异，笔笔天真，仅是线稿的摹仿就很操心力。“我父母摹仿完线稿后，交由我来补全画面和着色，前后两代东谈主致力，破耗了五十年才完成。刻下，这幅壁画上的画师笔迹照旧看不清了，但这幅规复作品一直挂在我的使命室里，连续叙述着史家东谈主在敦煌的故事。”史敦宇叹息谈。

回思起儿时在莫高窟的驰念，史敦宇思到了从捡起河滩上的一根榆树枝作画，于是“一画便是一辈子”。“如今，我的父母长逝于莫高窟前，我已年逾古稀，然则敦煌艺术的保护、商议和阐扬，是莫得止境的业绩。我思，让更多的东谈主赏玩敦煌、读懂敦煌，这便是规复壁画的意旨所在。”史敦宇讲谈。

文/本报记者 韩世容

供图/中信出书·大方西野翔吧